2021年5月20日上午,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李伯重教授应邀到北京师范大学,作了“从蒲寿庚到郑成功:中国海商的历史演变”为主题的专题学术讲座。本次讲座介绍了海上贸易和中国海商的历史演变,讲座内容分为四个板块,其中包括古代外贸的三大转变和两个个案研究,分别是外贸重心由陆上贸易转向海上贸易,海上贸易的主要活动区域由“西洋”转向三洋交汇的“南洋”和外贸由官方贸易转向民间贸易,最后是从蒲寿庚到郑成功,两个外贸家族的个案研究。陈奉林教授主持了这次讲座。《世界知识》编辑部徐波编审、外交学院马铭老师应邀参加了本次讲座。
李教授谈到,我们首先需要转变一个观念。这个观念是中国是一个封闭的国家,到鸦片战争后才被英国打开国门。著名中国史研究专家史景迁(Jonathan Spence)认为,“1600年以后,中国作为一个国家的命运,就和其他国家交织在一起了,不得不和其他国家一道去搜寻稀有资源,交换货物,扩大知识。”中国在鸦片战争以前闭关自守是一种偏见,1492年那一年,不止基督教国度改头换面,整个世界也脱胎换骨,哥伦布发现了前往美洲的路线,从此之后,旧世界和新世界接触,使真正意义上的全球历史成为可能,各地发生的实践都在一个互相连接的世界里共振共鸣。
接着,李教授谈到中国古代外贸的三大历史转变,这三大转变不是孤立发生的,而是相互联系、相互交织在一起的。第一个转变便是外贸重心从陆路到海路的转变。“丝绸之路”的概念是德国地理学家李希霍芬提出的,不是一般的道路,也不是一般的交通线,而是有它特定的概念。“丝绸之路”是一条什么样的路,西方学者也提出了不同的看法,比如弗兰科潘(Peter Frankopan)称“丝绸之路”是信仰之路、基督之路、变革之路等等,现在媒体经常将“丝绸之路”描绘为友谊之路,李教授认为“丝绸之路”是多方面的,而不仅仅是友谊之路。
“丝绸之路”的条件是非常艰苦的,玄奘描述莫贺延碛“长八百余里,古曰沙河,上无飞鸟下无走兽,复无水草”,马可·波罗行经新疆罗布荒原时,从荒原的最窄处穿过,也需要一个月时间;倘若要穿过其最宽部分,则几乎需要一年的时间。鄂本笃沿着丝绸之路从印度经中亚来中国,在翻越帕米尔高原时,“由于天气寒冷、空气稀薄,人、马几乎不能呼吸,因此而致死者比比皆是,人们只有靠吃蒜、葱或杏干来抵御。”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下,做生意只能选择一些比较轻,不易破损,容易保存的东西,那就是丝绸。商人主要依靠骆驼搬运货物,因为骆驼能载重物,而且食量又小,比较合算。
美国历史学家韩森(Valerie Hansen)认为“如果说任一时间点的运载量、交通量或旅人数量是评估一条路线重要性的唯一判准,那么丝路可说是人类史上旅行量最低,或者说是最不值得研究的一条路线。”从贸易双方来看,中国当时与世界的其余地方比较起来极为富裕和技术发达。因此,相比于中国对中亚商品的需求,伊朗一伊斯兰世界更需要中国产品,来自穆斯林一方的使节、商队要比来自中国一侧的多得多,而中国则可以离得开“西域”。李教授认为,从经济史研究的角度来看,陆上丝绸之路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重要,陆上贸易路线容易被一些兴废不常的地区强权控制,陆上长途贸易是高成本、高风险的生意。只有某些价值高、重量轻和易运输的奢侈品能够承担高昂的贸易成本。陆上跨国贸易也和朝贡关系密切相关。一旦朝贡关系变化,贸易也随之变化。相比而言,海上贸易一次性的运载量很大,海上航行也不需要过太多的关卡,装备好一艘或几艘运载武装卫队的大船加入队伍,就能够不怕海盗,商业成本能明显减少,因此海上贸易的发展更值得关注。
谈到海上贸易,李教授讲到,中国古代外贸第二个历史转变是海上贸易重心从“西洋”转移到“南洋”。海上丝绸之路一直在不断的变化,海上贸易的主要活动区域首先在印度洋,需要等季风航行,海上贸易花费的时间长,中唐地理学家贾耽在所著的《海内华夷图》、《皇华四达记》等著作中,记载了唐代的七条交通要道,其中两条为海路,即“登州海行入高丽、渤海道”和“广州通海夷道”。“广州通海夷道”就是从中国到印度洋的海上航线。唐朝的海船以外舶为主,1998年德国打捞公司在印尼打捞到了一艘运送了唐朝商品的船,但是船内部的生活用品都带有明显的伊斯兰特色。唐朝后期造船技术改进,之后中国船舶逐渐取代外国船舶。到了宋代,造船技术进一步发展,泉州出土的宋海船,本世纪发现的南海一号沉船,都体现了当时造船技术的高超和海上贸易的繁荣,活动区域也不断扩大。李教授在讲座中列举了多张世界贸易路线的地图,说明海上贸易的主要活动区域由“西洋”转向“南洋”。
古代外贸的第三大转变是商人的变化,外贸活动从外来商人为主到本土商人为主。前近代外贸商人具有多副面孔,即商人也有可能是海盗,具有多种特点,这些商人本身往往就拥有相当的武力,与包括国家在内的不同形式的暴力组织有着程度不等的联系,具有相当实力和规模,强有力的商人采取各种手段,(特别是暴力),建立“军事—商业复合体”,以创造一种国际贸易赖以进行的秩序,典型的如东印度公司。根据身份的不同,可以将这些商人分为“官商”、“私商”、“军商”,其中“官商”是指由某国政府(或某地政权,下同)派遣、代表该国进行国际贸易的商人,或者虽非某国政府派遣并代表该国、但得到该国政府授权和支持进行国际贸易的商人。“私商”指不由某国政府派遣或代表该国进行国际贸易的商人,而“军商”是指商业与军事力量结合而成的特殊的商人组织,得到国家支持之“军商”,如荷兰东印度公司,未得到国家支持之“军商”,如郑氏集团。
“胡商”在中国享有一种特殊的地位,可以说是官商或者半官商。日本学者桑原骘藏曾言“自公元8世纪开始,到 15世纪欧洲人来航东洋,这八百年间为阿拉伯人在世界通商贸易舞台上最活跃的时代。”明代以前我国与海外诸国贸易往来的主动权掌握于海外商人手中。“华商”是中国本土商人,其活动受到国家的限制和打击,常被视为通番奸商、海盗等。在私商和海盗的问题上,明朝谢杰曾言“寇与商同是人,市通则寇转为商,市禁则商转为寇。”明清时期著名的私商如陈祖义,也是著名的海盗。
讲座的最后,李教授举了蒲寿庚和郑成功两个外贸家族的案例。蒲寿庚亦官亦商,官商合一,于宋末垄断泉州香料海外贸易近30年。郑芝龙在明军的协助下,平定内部叛乱,消灭其他海盗集团,称霸中国东南沿海。郑成功在明朝灭亡后,扩大对中国与海外的贸易。以日本一地来说,在公元1650年代,郑氏商船就占赴日中国商船的60%。郑芝龙-郑成功集团与荷兰东印度公司有激烈的竞争,还发生了武力冲突,1661年的中荷战争,郑成功统率手下的将领战胜荷兰人,收复台湾。到了明代,先前在中国的外来商人已基本上被排除在中国的海上贸易之外。在此之前的外来商人,对这个转变也起了重要的作用。他们从世界各地来到中国,将其国际贸易的各种知识也带到了中国。经过与中国本土商人的长期交流和合作,这些知识融入了中国的国际贸易知识系统中,这种系统优于以往的中国或者外来的知识系统,因此导致了中国海外贸易的巨大发展。
李伯重教授的讲座将扎实的史料和国际最新研究成果紧密结合,内容充实,新见迭出,站在全球的视野下对中国海商的历史演变进行了总结,展现了一幅宏大的历史图景,引发与会师生极大的讨论兴趣与热情,在提问环节中,李教授对同学们提出的问题也进行了详细的解答,深化了同学们对于“丝绸之路”的认识。讲座结束后,李伯重教授与大家合影留念。
(研究生范沛沛 撰稿)